Monday 25 January 2010

黃奇智 苦了月亮

2010年1月25日

電影《天水圍的日與夜》終結時是一個中秋賞月的場面:維多利亞公園的大草地上燭光點點,草地上滿坐着人,小孩子提着燈籠到處跑。幽暗而華麗的場景,背後響起的卻是上海年代的國語流行曲《明月千里寄相思》,音色矇矇矓曨的,分明來自另一個時代。

便 也想,既是當下的香港,要用國語歌曲,怎不找一首新近一點的,比如說,鄧麗君的《但願人長久》:蘇軾的詞,旋律配樂比較當代,錄音也更清晰、先進,聽上去 的感覺絢爛,跟畫面上燈火輝煌的2000年代香港高樓大廈和熱鬧場面也更配合。要說「寄相思」、「但願人長久,千里共嬋娟」,不是比「請明月代問候,思念 的人兒淚常流」,或是「請明月代傳信,寄我片紙兒慰離情」更能涵蓋「每逢佳節倍思親」的意義麼?

最近,因上海老牌歌星吳鶯音逝世,電台老歌節目和老歌歌迷們又把她的首本名曲《明月千里寄相思》拿出來大談特談。歌曲錄製於 1948 年,正是改朝換代的前夕。沒多久大批北人南下,「寄相思」,想是來到異地,憑歌寄意,抒發無限鄉愁的手段吧。

當 年的上海老歌(或稱「時代曲」),總帶有一點幽怨的情韻。為遠方情郎嘆息落淚的深閨怨女,也彷彿是一個很惹人遐思的形象。一位朋友在報上撰文懷念吳鶯音, 不免也提及這首「人隔千里路悠悠,未曾遙問心已愁」、「桌上寒燈光不明,伴我獨坐苦孤零」的《明月千里寄相思》。當年朋友的世叔伯們背着小孩談這歌,往往 談得涕淚交流。未曾親身經歷,這份似是過了頭的感傷沒法兒了解。托月色寄離思,自古的詩詞裏屢見不鮮。可是這般的哀怨感傷,令月色也添上化不開的苦澀,對 月亮未免有點兒不公平吧?

另有一首歌,寫於 1950 年代初的香港。那時南下的「北人」在香港耽久了,開始有些兒有家歸不得的憂慮了,寫鄉愁,就多了好些具體的感受:「遠去的愛情好像月光,它好似偎依在你身 旁,卻是這般渺茫」—疑真似幻,若即若離,這首虛無飄渺的《遙遠寄相思》,道盡了有家不能歸,記憶猶深卻無法觸摸的鄉愁。奈何演唱的張伊雯名氣不及吳鶯 音,樂曲的編排聽起來也不如《明月千里寄相思》的工整,雖然都是熱門歌曲,風頭卻給吳鶯音搶盡了。

豐子愷有一幅畫,上邊畫着擺了一把茶壺和 三只茶杯的桌面,欄杆外竹簾捲起,天上掛着新月一鈎。畫上的題詞是:「人散後,一鈎新月天如水」。看這畫,但覺穹蒼萬里,開闊中帶着好多微妙的層次—是惆 悵,還是兩三知己暢談,遺留下來愜意的餘韻?悠閒恬靜,這內中是否也帶有些憶故人的離思?

無窮回味,這向來是一幅很喜愛的畫。起碼,這裏邊的月亮不苦。